我躺在时间的碎片里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凯源小故事】

02 花与末班电车

王俊凯高三，简直快要疯掉了。
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路过嘉陵江口，突然就很想那么跳下去算了。
如果他的灵魂能回来高考，他想那应该就没人会在意他还是不是活着。
十七岁的王俊凯，单薄，苍白，平庸，无力，没有想做的事情，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追一追的梦。
他回想起自己十七年都乏善可陈的人生，简直是没劲透了。怎么连个梦想都没有，可绞尽了脑汁，也真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非得到不可的，有什么风景是至死都要看一遍的。
哎呀，人生真无聊。

踢着小石子，把发下来的不及格数学试卷折成一个软塌塌的纸飞机，用力挥臂连带着上面讨人厌的导数几何圆锥曲线一起，扔向远处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天际。
灰色的劣质纸张很快在风里被撕碎，落入冰凉刺骨的江水里被搅成纸浆。王俊凯翻翻书包，选了一张不知道印着什么内容的白纸，又折了一个纸飞机。这次更加不走运，飞到一半突然就开始下起雨来。
他无所谓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把绿色的雨伞，画着森林和田野。褶皱的表面还保留着上次下雨的气味，撑开，慢吞吞地朝路尽头那栋楼走过去。

雨越下越大，低着头他突然看见一朵浅白色的小花，难得他认识。可它不该出现在春秋季节么？现在可是隆冬啊。
他走过去，顺便给它撑了伞。

它开错了季节，此刻正瑟缩着，蜷曲着白色的花瓣。冰凉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它柔嫩的表面，留下一次又一次本能的战栗。

“啊呀，真是太可怜了。”
王俊凯除了傻，中二，仗义之外，其实很善良。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恐怕没几个人能达到，那些被分数捧上青天的人也更不可及。
“下次可不许这么早开了！万一遇不到我怎么办？”
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把手里的雨伞插进土壤里，角度刚刚好把小小的它完好地保护在一片浓密的绿色。
“好啦，伞就不用还我了，你留着吧。”他被水打湿的脸却意外的闪亮动人，一把把书包举过头顶。

那天回去他挨了好久的骂，妈妈说那把伞很贵啊，而且这马上就高考了你整个小病小灾的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王俊凯撇撇嘴，低着头背着手乖乖站好。心里想的却都是那朵小花，伞有没有被风给掀翻了呢？万一伞倒了那小花一定要冻死的啊。

嗯一会儿雨停了去看看吧。

妈妈仍然在说教，从他不及格的物理试卷说到隔壁那谁谁谁这次考得可好了说不定都能保送，少年的心里却渐渐柔软，仿佛春天已经到了，风吹过来都是那种小花的香气。

时针刚刚走过十二点，客厅里空无一人。他合上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的理综试卷，打开好久没开过的窗户。
夜晚的风澄澈干净，王俊凯顾不上欣赏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就着楼下层层叠叠的杂物纵身跃下。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头一次是王俊凯了，而不是那个只会念书还总是不及格的男生。

他快跑几步，远远的看不见那把绿色的伞，却有一个少年着一身绿衣，画着森林和田野，就那么站在那儿，好像一副从夏天飘过来的照片，底片上浓浓的阳光把寒冷都燃烧殆尽。

放肆，桀骜，不知妥协为何物，以及，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自由。

而绿衣少年此刻正回过头，看向了一身土里土气的校服少年王俊凯。
“你怎么才来啊，快点，一会来不及啦！”少年跑过来，眸子逐渐变得晶晶亮。王俊凯呆愣着，只想，怪不得今天星星这么少，原来都，在他眼睛里。

他拉着他一直跑，他只能看到他头上被风吹起来的小呆毛。
“你说什么来不及？”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难道他是爱丽丝在仙境里遇到的那只抱着怀表的兔子，此刻正急着去拜见女王？从背后看，是挺像兔子的。
两边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而他们这条向前奔跑的路，似乎怎么也没有尽头。乳白色的云低低地坠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他总算说了句别的，凉丝丝的嗓音响在漆黑浓稠的夜，醍醐灌顶。
我想去？我想去哪儿？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啊。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已经到达。
他想去的地方，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他也曾想去看看巴黎铁塔的尖顶，故宫房檐下的琉璃瓦，听听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北极极光下雪融化的声音。

可后来，明白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周身这个巨大的囹圄。
亲情，友情，前程，年薪，学历，考试成绩，这些东西共同组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固的锁链，把他所有梦想都困在看不见底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不需要有梦想，你只需要沿着我们为你照亮的光明大道，一直走下去就好。
这种日子过得太久，久到他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没有梦想。
他总是习惯性妥协，他总是告诉自己别争了，没什么用。

而现在，这个少年确实带着他来到这儿，找回他的梦想。
面前是一片墨蓝，宁静的海。
波光粼粼，浮光跃影，是他第一次见到就忘不了的海。
少年站在全世界的中央，对他微笑。
“这是不是你的梦想？”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王俊凯努力想要笑，眼泪却抢先一步划过他的嘴角。十七岁的他，望着六岁的他眼睛里的海洋，痛哭流涕。
我怎么会把你给忘记了呢。
六岁时他曾望着海面出神，然后在大人们忙着照相的间隙信誓旦旦承诺。
“我要成为一名海军！”
可是现在，都忘了。

绿衣少年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他。
王俊凯只感到耳边吹来了风。他的胳膊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好像在拥抱一颗树。松开时，他发现自己的校服变成了和他一样的衣服，只是上面画着天空和海洋。
“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的梦想。”

那天他们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谁也没说，可手指交叠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少年带着他就那么踏上了一层一层涌过来的波浪潮水，带着他去看远古时候的冰山和裂谷，带着他走过蓝鲸的背，鲨鱼的鳍和海豚的欢声笑语，带着他躺在北冰洋中央，看天上如梦的极光。
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风景，也不曾见过那样好看的眉眼。

两个人浮在海里，数着沙丁鱼闪着银光的鱼鳞。
“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是最后一班电车了！”
他们急急忙忙地浮上海面，少年用力地招手。
王俊凯不明白，但还是一起招手。
突然从很远的远处飞驰来一列电车，轰隆隆地响着仿佛来自蒸汽时代。少年敏捷地跳上去，回头大声和王俊凯说再见。
王俊凯亦是点头微笑，说再见。
他目送着那列车从极光缝隙里消失，直到再也听不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只记得少年最后打了一个响指，眼前的海突然就不见了，他好好的躺在自己床上，身边是那把绿色的伞。

有些人你就不要去执念，他带给你什么你一辈子记住了，也就是了。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微笑说再见就好。

第二天到了学校，认识王俊凯的人都觉得他好像是脱了胎又换了骨，眼睛里的光都不一样了。王俊凯有一种终于从茧里面逃脱的畅快，轻盈地推动着他，让他觉得活下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梦想也不是非得要败给现实。
不妥协，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很多很多年后，王俊凯真的变成了一名海军。某次军舰游过北极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极光。下属都在兴冲冲地讨论，他却想，我十七岁的时候，已经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了。

他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端详老照片一样看这极光遍野，突然那墨绿深处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是少年的样子。
是你吧，一定是你。
带着我走出干涸的草地，越过贫瘠的山峦，踏上我未曾到过的地方。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天那刻，那个绿色的你。

“有什么已经等不及告诉你。”
“听见了的话，你让电车停一停好吗？”

“我爱你。”

“ditto.”
遥远的天际传来星河旋转的声音。